是的,我是红花,她告诉我,她是晓洁呀。哦,对了,晓洁,十三年前我们一起在一家电脑公司同事过的晓洁。时光真是流也匆匆,我们以前是同事,住在同一个城市,竟然这么多年没有见了。
十三年前,我在一家电脑公司做销售,后来因为生意不错,我们部门又招了几个人进来在后勤点货出货,其中就有晓洁。因为都是中国人,一起到公司小厨房热饭热菜,一来二去的,大家很快就混熟了。晓洁比我们年轻,上海人,看 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却也没有那种大都市年轻人应该有的活泼,打扮也不时髦,甚至看起来还有些与中国的时代不太吻合的土气。她很内向,平时不太和我们一起 八婆,总是静静地一个人呆着。每当我们家长里短开始八卦的时候,她就笑一笑,默默地走开了。我们只是听说,晓洁是个“邮购新娘”。经过熟人介绍认识了她现 在的先生,通了几个月的信后,她最后结婚来到了美国。
相处时间长了以后,渐渐发现了晓洁一些很奇特的生活习惯,比如她总是在午休时间出去买东西,都是一个富士苹果,一瓶台湾小菜,一只韩国梨,一包薯条之类的小玩意儿。她把它们存放在公司冰箱里,下午有空闲的时候,拿出来慢慢地吃,从来都不带回家去。
有一次,我有事到她的座位上,却看见她正在静静地流泪,泪水打湿了整个脸,她也不擦一下,只是呆呆地 用一本书作掩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读小说被书中的情节打动而流泪。其实,她手里捧着的,不过是一本每日报价表而已。我没有打扰她,走回座位,想了 想,给她发了一个短短的邮件,意思是说,你刚从国内来,离开父母,是不是想家了,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们。我们这儿的同事相处都不错的。如果你 能够信任我,我也会尽力帮助你,虽然也许帮不了什么忙,但是我可以做你的忠实的听众。我把邮件发过去,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她擦了擦眼泪,回过头,冲我笑了 一笑,有些压抑的心酸,也有对我理解她的感激。
以后,她吃小零食和水果的时候,会分一点点,让我尝尝。我们渐渐熟悉起来。有些话,她也开始对我讲。
有一次,她问我,我的先生都有些什么样的爱好,我说,不就是爱钻研各种各样的车,爱摆弄电脑嘛。她告诉我,她先生酷爱玩弄电脑,只要市面上一出现最新潮的CPU更新换代,他总是千方百计买到手,还曾经连夜在Fry’s电 器商店门口过夜排队。他们家里,客厅卧房,到处都是电脑零部件,都可以开店了。他先生喜欢买来了部件自己组装,下了班就开始忙活,周末也不放过休息时间。 晓洁说心里很烦,一天到晚也和他说不上话,看到那些电脑部件就更生气。我问她,你先生不断地组装新电脑,那过时淘汰的零件怎么处理。她说,要不然就是托人 送回给在上海的他表哥转手卖高价,要不然就是在网上拍卖掉。
“他舍得花钱在电脑上,我们家都不知道扔掉多少钱了。”晓洁说完就叹息。那口浓浓的略带宁波口音的普通话,让她一叹,好像是个林黛玉似的软绵绵的,让人很感楚楚可怜。
晓洁不会开车,平时上班都是乘公共汽车。风雨无阻。我问她为什么不能让她先生送一下,晓洁用异常坚定的口吻说:“我不需要他帮忙。”
有一次公司举行半年度联欢会,老板请客在五月花中餐馆吃晚宴。那是我在餐桌上第一次见到晓洁的先生。 这个男人个头不高,脸很白,人很瘦,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眼镜在眼镜片后面游移不定,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偶尔开口,也是很短很精练的语言,没有笑容,也 不注视说话人的眼睛。我看晓洁坐在他旁边,一点也不像新婚的亲密,倒好似陌生人一般隔阂。他们彼此没有眼神的交流。
我们的老板麦克是从台湾南部高雄来的,受那里的土壤影响,很爱开玩笑,尤其黄色玩笑是他的全拿。比如,有一次他做了眼睛辐射矫正手术,从此就不戴他的厚砖似的眼镜了,他得意地对我们女同事说:“以后你们衣服要穿严实一点,要不然我眼睛望过去,你们穿着什么样的胸衣我都会看得清清楚楚,在哪里解扣子我也知道。”因为他天天满嘴喷粪,大大咧咧,我们也不理他,随他去。
可是,那晚在餐桌上,麦克却惹了祸。他本来好好地吃着菜,喝着啤酒,嘴里冒着油,兴头上来了,开始讲 台湾荤段子。突然他就对晓洁的老公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在家里都把好吃的东西锁起来呀,害得我们晓洁小姐总在公司偷吃水果,我很于心不忍哦,只好自己主 动心痛她,买好吃的来喂她,你没有看出来晓洁来我们公司以后,都变白变胖了吗?”我看见晓洁很尴尬,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她丈夫也慢慢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 麦克。麦克不知觉,继续玩笑:“还有哦,我真的不忍心看着女孩子天天挤公车,干脆我来做她的男朋友好了,反正我就住在你家对面,我可以负责每天接送上下 班,保证安全交到你手上,你看这样好不好?”晓洁老公的脸上已经挂不住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样子实在难看,硬挺着自己的笑容。我们也觉得麦克今晚 有些过了,就全体攻之,还安慰晓洁夫妇,麦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吃屎就等于吃饭,别理他。
第二天,晓洁请假没来。到第三天,晓洁来上班了,却谁也不理。我主动上前和她打招呼,却感觉晓洁在躲 闪着我。我掰过她的肩头,把她的头发拢到后面去,看到她的脸有些肿,显然是被狠扇过耳光,眼睛也哭过像核桃一样。我把她拖到公司外面的角落里,问她到底发 生了什么事。晓洁突然掩面大哭起来,好像压抑很久的悲痛,如堤坝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断断续续地从她的哭声中,我才知道晓洁背后的故事。
原来,晓洁在上海的时候,有过一位要好的男朋友,两个人感情很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后来她的 男朋友得到了一个机会去加拿大留学,她却考了几次托福都没有过关,只好在中国先呆着,寻找机会出国。后来通过亲戚介绍,认识了留学美国多年,一直都是单身 的现在的先生。晓洁想都没有多想,只想尽快离开中国,到美国来,起码在心里面,和自己的男朋友距离近一点。于是,她和现在的先生通了几个月的电子邮件以后,就做了一个”邮购新娘“,远渡重洋,来到了美国,和这个陌生的老公团聚结合,开始了这场不幸的婚姻。
晓洁说,她的老公很大方地买各种各样的最新潮的电脑设备,但是,对她花钱,却相当小气,控制得很严 格。她到美国来,他从来没有带她到周围的风景区逛逛,衣服到现在穿的还是在上海平价商店买的便宜货,周末买菜,晓洁想尝试一下不同特点的水果和小吃,他也 阻止。晓洁说,他先生每天对着一堆零件爱不释手,对她,从来都不正眼瞧一眼。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是在床上,就这样,他也从来不体谅她的感受,动作粗鲁不 堪,还骂她在床上没有女人味,还不如一具僵尸可以令他摆布。晓洁卷起衬衣袖子,撩起衣服下摆,我看到一点点瘀青全身到处都是。“这些都是在床上被他掐的。 每次掐得我嗷嗷大叫,他才痛快。你们都不知道,他不是人!”
我听到晓洁的哭诉,再看她的伤口,真没有想到,她每天过的是这种不是人过的日子。我焦急地问晓洁,打 算以后怎么办?他这是一种性虐待,你必须寻求保护才对,要不要告他。晓洁摇摇头,定定地看着远方说:“我现在告他,我自己也完了,我转公民身份还要靠他解 决。不过,等我熬过了这个最困难的时候,一切都会重新再来”
晓洁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林黛玉那样柔软不堪,我在她的眼睛里,仿佛看见王熙凤那样内心定夺后的镇定和沉着。
这篇博文是朋友绿叶红花写的纪实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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