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une 29, 2009

最香的批把

(写于2008年5月23日)

去年我写了一篇“桔子”, 其实我第一喜欢吃的是枇杷。我喜欢加州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这里有大量我最喜欢吃的枇杷,而且是免费的。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美国人种枇杷树不吃枇杷。

在1990年,我们结婚不久,那是我们还在上海。一天先生出差从南京回来,带回来一袋黄黄的水果----枇杷。他没舍得吃,说要和我一起吃。然后他就上班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枇杷,非常好奇,极想知道枇杷到底是什么味道。在这之前我只喝过川贝枇杷液。我知道我该等他回家一起吃的。看啊看啊,终于,我想,我就先 吃一个尝尝吗,就一个,反正这么一大袋呢。于是,我就摘了一个,拨了皮,吃了。这是我一生吃过最好吃的,最香甜的水果了。几分钟后,心想,再吃一个吧,一 个和两个不会有差别的,他不会怪我的。然后,又几分钟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半天过去了,半袋枇杷没有了。我只好安慰自己,LG啊, 我给你留了一半呢。 过了一会,心想,再吃一个也是这样,差不了多少,就再吃一个吧。于是,又是一个,两个,三个,,,,,,,终于,只剩下两个了。怎么办?LG啊,谢谢你的 爱心,对不起了,我实在太喜欢吃了,我就全吃了吧。
等到他回到家,我带着愧疚的心立刻向他认罪道歉。没想到他哈哈大笑: 只要你喜欢,没关系,我以后再给你买。

昨天去余老师家,文瑾送我一袋他们家后院结的枇杷。每次我一吃到枇杷,就会想起那件往事,提醒自己该对老公好一点。

(发表于2005年《海外校园》第十期)



不太平的家

我和丈夫小立是中學同學,兩家都住在中原的一個小城裡。

我有一個完整的家,我的父母為我們兄妹付出了所有的愛。

他卻有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在他印象中,從小他家就過著極度貧寒的生活,而且一直沒太平過。他的母親在連續生下兩個女兒後,生下第三個孩子,做父母的看到又是個女孩,一滿月就把她送了人。後來便生下了這個唯一的兒子。他母親覺得終于可以再站在人前了,于是給他起名小立。

可惜這個兒子並不能挽救那個搖搖欲墜的婚姻。終于在他三歲時,他們離了婚。但很快他們復了婚,並又生下了一個女兒,即小立的四妹。

四妹生下來才幾個月時,年幼的哥哥感覺到父母要把她送人,就每天守在小妹妹的身邊。但是終于妹妹還是走了。還好四妹的養父母和小立的外婆住在同一個村子裡。小立的媽媽經常偷偷地走到那家房後,聽幾聲女兒的哭聲,卻信守著她的承諾:不能相認。

很快地,小立的父母徹底分道揚鑣。他被判給了父親。在小立即將小學畢業的時候,他的父親給他娶了個繼母。他的家依然不太平。

十八歲的時候,我和小立掉進了愛情漩渦。我們愛得那樣純、那樣真。但是愛我的父母當時極力反對,因為他有一個那樣的家。記得爸爸歎息著對我說:“孩子,你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你是生活在現實裡呀!”

當時我太年輕,不知道什麼是現實,只知道愛情。我愛他,我願意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那個支離破碎的家。

當 時他在湖南讀大學,我在上海讀大學。平時我們每周一封信,甚至每天一封。一到寒暑假,我們巴不得每天能在一起。當時小立的繼母剛生下小立的五妹。她是一個 漂亮可愛的小姑娘。我們出去玩時,經常會帶著她。從抱在懷裡到拉著她的手到處跑,我從不會顧及別人的眼光。每年我都會在上海給她買一些漂亮的衣裙。

在那個不安寧的家裡,小立唯一能做的,就是勸勸這個,勸勸那個。但沒有人聽他。小立深愛著他的爸爸、媽媽、繼母,愛著他的姐姐和妹妹。只是“平安”對那個家可望不可及。我和他一起愛他的家人,只因為我愛他。



摔進現實中


我們經過了六年多的戀愛,先後考入了同一所大學讀研究所。畢業後在上海的同一所大學工作。

我的父母因為愛我,終于接納了我們的感情,也完全接納了他那個家。

1989年底,我們領了結婚證,但沒有舉行婚禮,這成了我終身的遺憾,也是我成為這個家庭一員時,受到的第一個意想不到的打擊。

我終于從真空中摔到了現實裡,摔得很痛。

什麼是現實?現實就是真實的生活,生活中不僅有愛,也有醜陋;現實就是人不僅活在自己的過錯中,也活在別人的過錯中。可惜我當時還沒有讀過聖經,不知道人性中本就帶有罪,我自己也是如此。結果是別人的問題在我眼中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楚。

我依然愛小立,卻越來越受不了他的家庭──那個家裡有太多的仇恨、猜疑、譭謗甚至計謀。我有時甚至後悔當初不該不聽父母的話,也恨自己當初太天真。

在 那個家裡,我受到了許許多多的傷害,被苦毒纏繞著。我恨那個家。除了逃避,我無路可走。我們自己的小家在上海。我們幾年也不回河南老家一趟,平時談話也盡 可能避免談到那個家。即使偶爾不得已回去一次,我們也是住在我的父母家。那個家也從沒有給我們容身的地方。我的父母只好不時不遠千里到上海去看我們。

其實,小立自小不斷從他的親人那裡受到的傷害,不知道有多少呢。他卻一直默默地忍受和付出。



逃到美國去

1996 年,我們帶著三歲的兒子來到美國。離那個家越遠,我越感到安全。不久我們就買了房子,又生了一女一男,緊接著拿到了綠卡。一家五口過起了世外桃源式的生 活。一切順心如意。平時小立上班,我在家做專職媽媽。三個孩子都很聽話,長得健康,讀書也好。每到禮拜天,我們全家一起去教會做禮拜。我的父母也到美國來 過兩次。我幾乎沒有回國看看的念頭。

小立一直保持著和家人的聯繫。經常打電話回去,每年也都寄錢給父親和母親。我則不記得我和他們講過話。

2002年,小立藉著他母親生病(其實當他知道時,病已好了),帶著大兒子奔了回去。這些年他心裡仍掛念著那邊的親人。他不僅見了他的媽媽、大姐和二姐,還見到了他的三姐、四妹及她們的家人。

三 姐當年被一家非常虔誠的基督徒家庭收養。雖然生活一直很困苦,但她有愛她的養父母和一個溫暖的家。幾年前靠神的帶領,她奇妙地找回了自己的生身父母。小立 的母親,這個歷經滄桑的老人,因著三姐養母的奇妙見證而信了耶穌基督,生命真正有了依靠。四妹也公開認了自己的生母,同她的公婆、養父母及親生母親關係和 諧。

小立把和他們的合影帶了回來。人人都喜氣洋洋,美中不足的,少了我和我的老二老三。

那次回國,小立也和他父親及五妹進行了深談。他父親心裡積攢了幾十年的苦毒與怨恨,覺得天下沒有人對得起他。他是一個極聰明的人,卻一生坎坷困苦。他雖曾做生意,賺過不少錢,但卻很少享受到。小立盡力給他傳福音,讲什么是爱, 接纳, 与饶恕. 只是他總聽不進去。

五 妹已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這個在缺乏愛的環境中長大的美麗少女,心中同樣有太多的苦和恨。她恨她母親很早就離開她(小立的繼母也早已和小立的父親離了 婚),恨媽媽不愛她。她對媽媽的記憶,僅僅是她媽媽打她屁股。她恨她哥哥給他們父女寄的錢太少。她說什麼也不肯和小立一起去看她媽媽。

繼 母帶著小立的六妹,在市中心一個小學校附近,用60元月租,租了一間只夠她們母女容身的房間。繼母自離婚後,推三輪車去賣過菜,開過小商店。現在每天靠做 些手工,縫香布袋為生,相當拮据。六妹的性格有點像小立,懂得在逆境中發憤讀書,努力向上。她的成績一直在學校裡名列前茅。看到六妹那樣懂事,小立的心得 到一些安慰,他臨離開時把他口袋裡所有的錢,包括硬幣都留了下來。

小立在家鄉只呆了五天,就匆忙地趕回美國。他興奮地講了他的生母與他的姐妹們相認的事。只是他對他父親及五妹的情形感到無奈。



該回去看看


小立實在是一個很有責任心、很有愛心、很有包容心的好男人。我當初就是看上了他這些。他還是一個懂得体貼人的好丈夫。他說:“我知道你不想回去。就讓你父母多來住住吧。”

難道我真的就不想回家鄉看看嗎?到美國已好些年了,只是一想到中國,首先出現在腦海裡的就是那些不愉快的鏡頭。所以每當有人提起回國探親,我總以孩子多、孩子小為托詞。

1996年我來美國之前,我的四位祖父母都健在。但到2003年的六年間,竟走了三個,都是匆忙離去。我在地球的這一邊,不知為他們流了多少眼淚。我那快90歲的外公,已臥床三年。我的父母一直盼著我能回去。家鄉還有我的兄妹,及許多親朋好友。那裡是生我養我的地方。

2003年年初,我終于對小立說:“我想回去看看。”

小立非常高興:“好啊,你該回去看看了。讓他們都看看你的變化。你回去把他們每個人都帶信主!” 他期望他家里每一个都能有从上帝那里来的无限的爱.

沒想到他對我有這麼大的期望。

來美國這幾年我確實變化很大。最大的變化就是我從一個無神論者成了一個基督徒。每天的讀經禱告,使我越來越清楚地看到自己眼中的刺,自己眼中的樑,還有我滿身的問題。耶穌基督的愛讓我開始謙卑、溫順。他使我學會了饒恕,還給了我愛的力量。

但現在,我能一個人帶著三個年幼的孩子,回去面對那種可怕的家庭關係嗎?我實在不敢想像,大家再次相處會怎麼樣。

不久,中國爆發了SARS(非典)。我又有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用回去了。



鄉聲卻未改

2004 年五月底,我帶著三個分別是11歲、六歲和四歲的孩子,及大小10件行李,浩浩蕩蕩地回到了家鄉,受到了親朋好友的盛情歡迎。家鄉變化非常大,但我感覺像 只離家半載似的,沒有生疏的感覺。我的鄉音土語說得還和以前一樣好。我的哥哥、妹妹卻大大感歎,說我變化太大了。我本是一個急性子,他們不明白我現在怎麼 會這麼有耐心。

小立的父親經常去我家。小立繼母生的五妹尚未出嫁,仍和他生活在一起。她幾乎每天來找我。而且奇怪的是,我去哪兒,她也去 哪兒。我去教會做禮拜,五妹也去;我和親戚朋友分享上帝的爱,五妹就一起聽。其實我和五妹已十五六年沒見過面了,我上一次見她時她大概只有四五歲。而且從 她平時給小立的信中,可以看出她對我有很大的成見。

這次重逢,小立的家人對我表現出出人意料的友好。小立既為我們相處得好感到高興,又為我擔心,怕我太單純會吃虧。我在電話上告訴他,我不怕吃虧,這樣我才會有機會影響他們,向他們傳讲使人和睦的福音.

當 我要去探望小立的生母及那邊的姐妹們時,五妹就不願意跟我了。我就強邀她一起去。她問我為什麼要她去,我說因為她們是她的姐姐,她該去看看。她更有理 了:“她們算什麼姐姐,從來不來看我,我憑什麼去看她們?”我很耐心地和她分享饒恕的愛。她雖然一路不住地發牢騷,但還是跟我去了。

一路 上我還真擔心,我帶著她去會不會讓大家很尷尬。但我們到了二姐家時,五妹表現得落落大方。嘴巴也很甜,見到小立的媽媽叫大娘,對每個姐姐、姐夫也很有禮 貌。小立的母親和姐姐、姐夫們對她也很親熱。五妹到底年齡還小,她很快就和外甥、外甥女們玩在一起。大姐和大姐夫還特意跟她說:“咱們都是親姊妹,以後常 來。有啥事需要幫忙,不要客氣。”我也很高興第一次見到了三姐、四妹,以及她們的家人。



遲到的稱呼

一 天早晨,我要去看五妹的媽媽,我非常希望五妹能和我一起去。不出我的意料,她一聽就開始數落她母親的種種不是,說她母親根本算不上一個母親。而我的理由 是:不管怎樣,她是你的媽媽。何況,我有更多不去探望她的理由,我都去,你怎麼倒不去?她最後勉強答應了:“好吧,嫂子,今天我聽你的。不過你要給我獎 勵。”這沒問題,我立刻從包裡拿出一塊本來預備送給她妹妹的手錶。五妹很高興,她說她的手錶正好壞了。

其實,我們誰也不知道她母親的具体 住址。我們頂著烈日到了那個小學附近,就開始挨家挨戶詢問。當我們走過快一條街時,沒想到五妹也去向路邊的人打聽:“請問,你知道有一個五十幾歲的婦人, 在這附近賃房子住,還帶了一個長得和我一樣的十五歲的女孩嗎?”(奇怪,她怎麼知道她妹妹長得和她一樣?)是主的愛在融化她的心。

當我五 妹的母親遠遠地走過來的時候(是我媽媽領來的),我看到她滿臉掛滿了淚花。我趕快拉了一下五妹:“快叫媽。” 五妹立刻清脆地叫了聲:“媽!”我也隨聲叫了一聲:“媽。”這兩聲“媽”都遲到了十幾年。若沒有神的愛,若沒有神作工,這兩聲“媽”叫不出來。繼母快步走 過來,拉著我的手,看著我們早已泣不成聲。

不巧,那天六妹不在家。當五妹看到書桌上她妹妹的照片時,驚喜地說:“我妹妹長得和我一模一樣!”上一次她們姊妹見面已是十三年前。五妹拿出那塊手錶:“給我妹妹吧。”五妹一下子長大成了姐姐了。

臨走時,我給她們留下了兩本《海外校園》和兩本《中信》。

四妹也常常帶著她親手做的韭菜盒子來看我。



一家終團聚


一個月後,小立也從美國回來了。

小立的媽媽和她生的五個子女的家庭,以及五妹和她的男朋友,共23人相聚一堂,吃了頓大餐。是上帝的爱讓這些本來支離破碎的家又重新聚在一起。

我和小立一家五口,又和小立的繼母及五妹、六妹一起共進了晚餐。我們終于能夠一起分享美好的時光。我們多次相處後,繼母感歎道:“還是信主好,以後我也去聚會。”六妹後來到我家來,她恨不得把我帶回去的所有基督教的雜誌,都搜羅走。

小立的心終于得到了安慰,我的心裡也充滿了感恩。

小立為了那個家,不知花了多少心血。但他沒有能改變那個家。我曾試圖去愛那個家,也曾試圖躲避那個家,但在我心中有的,是越來越多的苦毒。只有當我認識了上帝,認識了他的愛、他的饒恕時,我才真正能饒恕他人。而且神的愛充滿我,使我喜樂滿溢。

美人痣

(写于2008年7月19日)

南茜有两个姐姐,两个从一生下来就让她们的父母引以自豪的女儿,她们不仅聪明伶俐,而且窈窕貌美。当带着同样期盼看着这第三个女儿来到这个家庭时,这对父母惊呆了:五官不如那两个女儿也就算了,她右边半个脸长着青色发黑的一大片痣。
当时住在宝岛眷村的这些从大陆迁移来的军人家庭住得很密集,大家平时串串门是家常便饭。南茜的父母很少邀请人到家来。在南茜的记忆中,家中来客时父母总是 要她躲进内屋,让两个姐姐出去接待客人。父母到别人家做客也总是会带着两个让他们引以自豪的大女儿,从来不会带着她的。后来南茜又有了一个弟弟,一个标准 的小帅哥,南茜在家里的地位就更降低了。南茜知道她 的父母从心里真的很疼她,也爱她,只是因为她脸上那片痣成了她父母的羞辱。
南茜慢慢长大,她也因为她脸上的那片痣羞于见人。她不知道为什么上天让她的脸上长了那片痣,而别人都没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在家里读书,读书。终于,她 考上了台湾第一块牌子的台大中文系。可是,走进这所名校名系也不能拿去她脸上那颜色深深的,厚厚的一片痣。那片痣成了她自己的羞辱。
一天,她的一个同学邀请她一起出去参加一个活动,她赶忙欣然答应了。那是一个基督教的布道会。牧师说:全能的上帝造了你,他爱你,从你成胎的那一刻起他就 爱你,呵护你。不论你和别人有怎样的不同,上帝都同样爱你。他是你的天父,你是他的儿女。会后她走带台前:我要认识这个上帝,我要相信他,我要一个能抬起 头的人生。
后来她开始和她的同学一起参加每周的校园团契活动。她的心开始打开。她不仅保持着功课的全优,而且积极参加并组织学校的活动。那片痣仍在她的脸上,但她已不再注意它。笑容、开朗、聪颖、爱心和她的善良遮住了那曾让她羞辱的痣。
看到大学校园里越来越多的一对一对的少男少女,一天南茜大胆地向她深信不疑的上帝做了一个祈祷:主啊,求你也赐给我一个适合我的郎君,一个看不到那片痣的人。
当时工程系的男生多,女生少;中文系的女生多,男生少。一个周末的傍晚,汤姆代表男生们到女生宿舍,邀请她们参加他们组织的舞会。南茜正好在宿舍,她欣然 答应,并招呼了几个女生一起去。看到虎背狼腰,一表人才的汤姆,南茜默默地问上帝:主啊,他是你要给我的吗?如果是,我愿意。
南茜依旧快乐的读书、生活和每日祈祷。汤姆开始三天两头到女生宿舍找南茜。南茜去哪里,他就追到哪里,一直追到南茜的团契。汤姆也终于发现了南茜人生快乐 的秘密。汤姆也要认识,也要相信南茜的这位上帝。终于,南茜答应了汤姆的追求,他们成了一对热恋的恋人。汤姆说:我爱你,也爱你的美人痣。

终于,这对才子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二人一起同甘共苦,大学毕业后来到美国留学。然后来到了硅谷,直到今天。他们有两女一男。大女儿UC BERKELEY毕业了,二女儿在纽约大学读书,小儿子还在读高中。至今,南茜和汤姆已经结婚25年,也恩爱了25年。他们不仅是一对25年令人羡慕的一 对佳偶,也成了他们周围人的祝福。他们双方的父母也都移民来到了硅谷,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南茜成了她公婆和父母祝福。

南茜说,我要感谢上帝,给了我脸上这片痣。我是他最美的女儿,你也是,虽然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

纽约一日印象

(写于2008年11月28日)


一。计划出行。


自我来美国以后,今年是第二次去新泽西的Newark,也是我第二次去东部。去年十月初去了一次,是到公司的总部开Women's leadership的conference。那次我很老实,除了开会,就是开会。在我离开旅馆要到机场的时候才听同事说,她们借机都去了纽约玩了一圈。 今年当我又收到邀请去Newark开会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到纽约看一看。

我是个对老公非常依赖的人,特别是出外旅游。我迟迟拖到最后两天才订机票也是想磨着他能和我一起去。他今年刚换了工作没有什么假期,而现在又是这样的经济形势,最后决定还是自己去吧。但我心里一直很不安,主要是没谱。

纽约是世界闻名的大都市。看电影、电视、读书、听朋友讲,我对纽约已有了一些感觉:到处是摩天大楼,人很多,交通很发达,地铁像迷宫,抢劫事件经常发生, 等等等等。我是从公司的网站上直接订票,公司只允许我提前一天到。会议是11月17号到19号,星期一到星期三。我就定了周六晚上起飞的票,周日16号一 早6:38到Newark机场。我想这样可以充分的利用时间玩个一整天。

该如何计划好这宝贵的一天呢?我先到一个叫爱糕香豆的亲子网站发了个帖子询问住纽约的姐妹们的意见。一下子得到了很多好的建议,如坐path到纽约,要注 意安全啊等等。但我还是摸不着头脑:什么是path?怎么坐?怎么买票?怎么从机场走?到了纽约该乘bus还是地铁?从哪儿到哪儿?如果迷路了怎么办?一 共有哪些景点值得我在这一天的时间去看?一大堆的问题。愁死了。

11月12日到我的一个很铁的朋友Ming家玩,我提起到去纽约的事。他说,正好他有两个非常要好的朋友:X住Newark,Z住纽约。两个人都是单身, 她们星期天应该会有时间陪我玩的。其实我在Ming家曾见过X,也和她聊过。Ming年初在纽约买了两个古董盘子可以顺便让我帮他带回来。他马上给这两个 小姐通了话,打好了招呼。我真是心花怒放:太好了,真是及时雨。那个Z在联合国工作,如果她开个后门,带我去联合国看看多好!有当地人带路陪玩,我还担心 什么?!我兴奋地回家给老公讲,没想到他说:你不能指望别人帮你。大家都很忙,你和她们的关系有多铁呢?还是要你自己计划好。我马上回了他一句:都已经联 系好了,人家愿意帮忙,我会谢谢她们的。临行前,我给X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飞机落地后我会给她打电话,她来接我,我们一起去纽约。我往我的行李里放了一 个漂亮的名牌包。我心想见到她以后就给她,但我并没有告诉她,想给她一个惊喜。

二。Newark机场到曼哈顿

飞机准时于星期天早上6:38平稳地落到了Newark机场的地面。我马上打开手机,拨了X的电话。没人接。也许是太早了,还没醒吧。我就留了个话。几分 钟后,我刚走出飞机,进入机场里面,电话响了。我一看号码,是X。我立刻告诉她我现在在terminal C。电话里传来她甜甜的声音:“现在太早了。你想去哪儿玩?其实我对纽约也不熟。你还是到Hotel去休息吧。商店还没开门呢,你去看什么?到 Central Park?到那儿的人都是去看人的。到10点才开始人多起来。现在没啥看的。要么你先去曼哈顿的China town吃早餐吧。......”New Jersey的空气真的很冷。我赶忙穿上外套,“谢谢你,X。我到纽约不是要看人的。这样吧,我就不麻烦你了。如果我到纽约走迷了路,我再给你打电话。你 就帮我在电脑上看一看吧。”这时,我想起了阿凡提的故事“兔子的汤的汤”。哈哈,我早该听老公的话的。

我拉着行李,背着提包在机场里走着。心想,Path在哪儿?什么是Path?该怎么到纽约呢?周围很安静,没有几个人。我先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打开临出家门时老公塞给我的地图,看来看去,也没看出怎样能到纽约。这时,过来一个穿蓝衣的黑人。他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当然了。我告诉他,我要到纽约,不知道怎么走。

他问我到纽约什么地方。

我顺口说了一句,曼哈顿。

“曼哈顿很大,是一个区,要去曼哈顿什么地方?”

我又顺口说:“中心公园。”

“中心公园什么地方?中心公园很大的。”

我怎么知道呢?于是我拿出儿子给我写的一个纸条。我的三个宝贝给我列了一串纽约值得看的地方,上面还注明:no order。我问他:“你看我该先去哪里呢?怎么去?”

他一看,很认真的介绍起来:“看我的制服。相信我,你坐我的shuttle bus。我送你到时代广场。19块。包括所有的。”

19块,不贵。这不和坐出租差不多嘛?Good deal。

路上,我们一直在聊天。我不是很能听懂他的英文。我告诉了他,我从加州来,第一次到纽约,只是想到处看一看。车开到一半,他停下来,加了油。Newark 的街道可以用“脏、乱、差、窄、破”来表达,好像到了我河南的老家一样,有些地方连我老家也不如。他开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我紧张了。他问我:“我要去 买咖啡,你要不要一杯?”路边好像有个小窗口在卖东西。我才想起来我还没吃早饭。他又问我:“你要加糖吗?一袋还是两袋?”我迟疑了一下:“一袋。”

几分钟后,他端了两杯热咖啡上车,加过糖的。我问他:“多少钱?”

他微笑着说:“算了。这是我买给你的。”

“谢谢。”

车子过桥到纽约市时,我注意到过桥费竟然要8块。

终于到了时代广场。我下了车。他介绍了时代广场,又告诉我该怎么走到中心公园。我给他一张20块的,又给他一张10快的。我需要零钱付给他小费,这个零钱只能和他换:“请把这个10块的换成1块的给我,好吗?”

“那我等会就没钱找给其他客人了。”

“给我8个一块吧。谢谢了。”他也谢了我。

感谢神,让我一下就遇到了一个好人。

三。从时代广场到中心公园

抬头望,时代广场周围丛立的摩天大楼很让人看到,这里才是真正的都市。我拿出相机,把行李靠在身边,啪啪啪,照了个过瘾。很快两个手就冻得不得了了。低头瞧,出乎我的意外的是,路面质量很差,街道很窄。路上警察真多,黑人也真多!很多人过马路不守规矩。

从时代广场走到中心公园。有人在路边摆摊位,不少人在跑步。阳光透过树枝斜射进到地上黄黄的树叶上,让人感到一种温暖和暇意。许多鸽子在边上的人物雕塑上,给那些冰冷的石刻带来了生气与活力。只是旁边站着的一群警察和这里的景象很不协调。

我走到一个靠着三轮车站着的年轻黑人边,向他了解中心公园的情形。他拿出地图,热情地介绍了中心公园的构成和什么时间会有什么样的活动,还告诉我等会怎么 坐地铁到下一个景点帝国大厦。当他知道我是从时代广场走到中心公园时,他问我问什么不坐地铁。我心想:你问我,我问谁?

他开始推销他的服务:“如果你自己走一圈,要一两个小时,如果我载你走一圈,20分钟。你可以随意在那里停下来,我可以将你介绍,你可以拍照。”价钱 呢?$50.我告诉他,50太贵了,我不是个有钱人。最后讲到20.我看他还是很高兴。他帮我把行李放到车上。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花钱坐人力车。出来玩 嘛, 就宽待自己一下了。一路上,我们一直再聊。我们聊了刚过去的总统大选。他说,他不是公民,也没有绿卡,不能投票。他对奥巴马的当选很兴奋:每个人都喜欢奥 巴马。奥巴马能赢,不是因为黑人,是白人选了他。我说,加州的中国人大多也投了奥巴马的票。我没讲我投的是麦凯恩。

四。首乘地铁,帝国大厦。

从中心公园出来,我按照这个黑年轻人的指点,走进了一个地铁站。然后我就站住了:怎么买票?多少钱的票?坐到哪儿?那个黑年轻人说我还需要换车呢。传说中 迷宫似的纽约地铁不会把我带迷吧。有人从地铁下了车出来了,有人上了地铁。我呢?我该怎么办?我又拿出地图来,试着想看个明白,但怎么也看不出名堂。终于 地铁站内铁丝钢筋网紧闭着的小屋里走出一个老伯伯,像是中国人。他问我:“你讲国语吗?你是不是第一次到纽约?是不是第一次坐地铁?”

我立刻套近乎:“是啊,伯父。我听您的口音像是上海人吧。我在上海生活过十几年呢。”

他说他来美国已三十几年了。他告诉我:“你这地图没用。你应该有个交通图。可惜我这儿的交通图发完了。你到下一站下车要一张,是免费的。他又走进他的小 屋,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下中国人到纽约要看的景点名称以及地理位置。他又对照着墙上的交通图给我解释该怎样乘车,换车,先去哪里玩,再去哪里看。又一 步一步地教我怎么买地铁票,怎么乘地铁。我知道他在尽力为我解释得更详细。

老伯,谢谢你。

中间转车时,我要确定我每一步都是对的,就要问人了。旁边站的是黑人,所以就问了黑人。每个人都很热情,很有耐心。很容易地,我到了帝国大厦。帝国大厦果 然名不虚传。虽然花了我两个小时排队,20快才到了第86层,但那景观,值。心里只埋怨老公没舍得把他的好点的相机给我用。

帝国大厦出来,到附近的一个Pizza店吃午饭。在这样的地段,午餐的价格很便宜。吃过饭,我给X打了个电话,报告了行程,让她放心,我已经有信心自己在 纽约玩了。她说她现在可以出来陪我了。我又给Z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下一步要到联合国去。她要我4:30到联合国前,她好把Ming的两个古董盘子交给 我。我说,我的时间表是不定的。我只能走一步说一步。我还要看一下那两个盘子的大小和包装。我担心我这样东跑西颠的会把那两个宝贝弄坏了。她说,“那你从 联合国一出来就给我打个电话吧,我去见你。”

五。首乘巴士,联合国大厦。

走出餐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走了。问呗。我问了一个在路边摆摊位的像是墨西哥人模样的人:“我要到联合国去,请问我是该乘地铁还是巴士呀?”他告诉我都到 街角乘公车更方便。到了巴士站,看到那是两个巴士的站头。一个亚洲人模样的老太站着等。我凑过去:“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我是韩国人。中国人和韩国人很像啊。”她笑眯眯地回答。她听我说是到联合国,她说,“你就跟着我,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中间我们转了一次车。她也在 曼哈顿住了三十几年了,对这里的地理交通很熟。我太感动了。我心里想,我应该把那个包送给她。对,我不能把那个漂亮高贵的名牌包再带回家。刚想到这里,老 伯母对我讲:“联合国到了。”我连忙走下车。她没下来,笑着向我挥挥手:“祝你幸运。(Good luck。)”我看着开走的巴士,心里在感动地流泪:纽约人真好!谢谢!谢谢!

因为是星期天,联合国只是部分开放。我在里面买了一套附有我的照片的联合国的邮票做纪念。参观的人中有一半是讲中文的。从联合国出来前给Z打了个电话。她 很快就到了大门口,还早我一步。她笑容可掬地对我说,她今天很忙,不能陪我,她就在联合国工作,而且今天她在加班。她本来是想请我吃个晚饭的。不过她可以 陪我走两段路。我看了那两个包好的宝贝,接了下来,告诉她:我会完好地把这两个盘子交给Ming,我想尽量多玩几个地方,晚饭我随便吃点就行,谢谢她的好 意。我也不用她陪了,我这一天已经走了很多路了。她显得很不好意思:“Ming说你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等下次吧,我再陪你玩。”

我说,谢谢了。下次我对纽约就更熟了。

( 阿凡提打了个兔子,请他的朋友喝兔子汤。朋友说很好喝,就介绍给了他的朋友。阿凡提的朋友的朋友就找阿凡提也想尝尝兔子汤。阿凡提就给了朋友的朋友一锅“兔子的汤的汤”----一锅清水。给孩子读这个故事时,我曾取笑阿凡提的朋友的朋友不识相呢。)

六.世贸大厦,华尔街,回城。

联合国出来后,去了世贸大厦的废墟。在那片废墟前我站了很久。我想象911时电视画面看到的飞机冲撞,我好像看到了大火,死亡,惨叫,哀哭,仇恨,舍己,原谅,饶恕,爱心,重建,恢复。虽然是7年过去了,虽然这里现在是一片没什么好看的废墟,在这里,我很想流泪。

然后,我又去了华尔街。这段我是走过去的。有一段路,前后看不到一个人,天又很阴,刮着风。但我的心里却很有平安。

下面我又赶去乘船想看自由女神像。等我赶到时,刚错过最后一班船,只能远远的望去,还拍了几张日落下的自由女神像,没算白来。

天黑了,该回旅馆了。从码头乘地铁到了34街。走出地铁站,到火车站的那段路很热闹,像上海的夜市。路边很多各种摊位。我买了两个春卷,一个一块钱。那个摊位上全是中国菜,摊主却是缅甸人。大多摆摊的都是黑人。

到Newark机场的票竟然要15块,每一小时一趟,我还要等45分钟才开车。真后悔不如叫个shuttle 的。早上那个shuttle driver把叫shuttle的电话给了我。还专门告诉我在纽约任何地方打那个800 的电话同样是19块就可以回到Newark了。等火车的人好像大多是黑人。一个做我旁边的不停地比手划脚地唱着歌,怪怪地。我只顾自己插这空儿读会儿圣 经。过了会儿他走开了。

上了New Jersey Transit,听到广播里讲只停三战,机场是中间一站,到终点站后本列车不再服务等。我心想,那我万一错过了,就麻烦了。赶紧给邻座一个矮个子的白人讲:到机场站时请您告诉我一下。他说:好啊,我就到机场。我会叫你的。他没有食言。

就这样,在晚上7点时,我回到了Newark,到了机场Marriot Hotel。这时我才感觉还累好累。这一天,独自一人,逛了大半个曼哈顿,走了很多路,坐了很多趟地铁和巴士。每开始一段路,每转一趟车,我都会问一个 人。问的最多的是黑人,然后是白人,一个中国人,一个韩国人。每个人都是那么有热心,有爱心,和诚心。没有你们,怎么有我这一天美好的纽约之行?我相信我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天。谢谢你,纽约;谢谢你,纽约人。谢谢。


后记:

17号早上和同事吃早饭时,拿到公司总部给的安全须知:

1.不可告知任何人你来自外地。除非你在Prudential大楼内。(我告诉了每一个人我第一次来纽约,需要帮助。)
2.每天随身只携带必需品。(我却带着所有行李跑了一天。)
3.留心你的行李背包。(这点我做到了。)
4.不可带大量现金。值钱物要留在旅馆里。(我带了几百块现金。两个古董还随了我半天。)
5.确定散步路径的安全。(我好像初生牛犊,不怕虎。)
6.外出一定要几个人一组。
...,...。

开会期间,遇到了不少来自纽约的同事。每个听说我独自一人逛了一天纽约的都说同一句话:你真勇敢!有一位开玩笑说:如果你今天再一个人去纽约的话,明天早上,我要先确定你是不是还在。

感谢神,给我一路的平安,带我走我一天的道路。

最有价值的生日礼物

(写于2008年12月)

今天是我的生日。昨晚我就在想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想到今天是我的生日。早上我叫了孩子们起床,早饭做好,摆上桌,也没人说一声“生日快乐”的话。正失望的时 候,15岁的老大心满出来,双手拿着一张纸,笑嘻嘻地递给我:“妈妈,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一张白纸,黑字,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一个信封装着。但我没读几个字,眼泪就几乎掉了下来。

“亲爱的妈妈:

我的生活里,你总是在我身旁。不论我做了什么,也不论我在什么样的境况下。

虽然我能给你的只是这封信。它没有化费一分钱,但我希望你在这封信里能发现它的价值。

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愿意帮助我,总是愿意为我牺牲你自己。

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因为我永远无法充分表达我的感谢。

我很抱歉,有很多时候,我做错了事,惹你生气。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你不愿意我做那些我做的事。不论你做什么,你都是为了我的好处,为使我一生能有幸福的生活。

我很抱歉,当我错了,你对了的时候,我还质疑你。我希望我能记住,你总是努力帮我,你从不为自己考虑,只是为了我。

谢谢你教了我那么多。不仅教导我读书方面的,你还教了我人生的道理。

谢谢你为我煮饭,因为你爱我。----尽管我知道你最不喜欢煮饭,

谢谢你在我灵命的路上带领我-----没有你,也许上帝会看起来很远。

谢谢你关心我。在你自己状态不好的时候,在你很忙的时候,在你生病的时候,在你不顺心的时候,你都关心我。

有太多的东西我要感谢你,因为你给了我太多太多。

你永远是最棒的妈妈。

爱你的儿子”

这实在是我收到的最美,最有价值的生日礼物了。谢谢你,儿子。

附:原文

Dear mom,

All my life, you've been there for me. No matter what I did, no matter what situation I was in.

Yet the best I can give you is this letter. It does not carry any monetary value, but I hope you can still find value in this.

You're always willing to help me when I need you, always willing to sacrifice for me.

I don't know how to thank you, because I can never thank you enough.

I'm sorry for the time I've angered you, when I did wrong. Now I know why you didn't want me to do what I did. whatever you do, you do it so I can live better, so I can live a happier life.

I'm sorry for questioning you when you were right, and I was wrong. I hope I can remember that you've always looking out for me, and you're not doing things for your benefit, but rather mine.

Thank you for your teachings that you've passed on to me. Not just the teachings that are related to school, but also the teachings on life and morals.

Thank you for your cooking--even though it's what you detest the most, you do it out of love for me.

Thank you for guiding me on my spiritual path--without you , God might seem farther.

Thank you for caring about me when you weren't doing well yourself--when you were busy, when you were sick, when you weren't having a good day.

There's so much I can thank you for, because you've given me so much.

You're the most awesomest mom ever :)

With love from you son.

Peter.
(Signature,非常郑重的笔画)

我儿心满(四) 经济管理

(写于2009年2月13日)



心满给弟弟妹妹教课,很快就挣了很多钱。外加一开始我还给他定了不少协议,如倒一次垃圾25cent,洗一次衣服25cent,没多久我就知道我要破产 了。我是记账式的,不是每次付现,还好。一天,心满问我他挣了多少钱了。我紧张的回答:不少了,具体多少还没加起来呢。我开始后悔当初给的价太高了。这小 子挣了这么多钱,他要乱花怎么办?不会因为花钱的事让我们母子之间有裂缝吧。但当妈妈的要说话算话,信用比一切都重要!
心满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一天在我又拿本儿记账时,他过来告诉我:“妈妈,不用记了。我要钱没用,不用给我钱了。我知道,如果我有需要,你一定会给我买 的。如果我想要一个东西,你要认为没必要,反正你也不会让我买的。”我心里虽然松了一口气,但心里真觉得亏了他什么。

这个儿子还真的很了解我们,也很体贴人。我家虽不富裕,从不随心所欲买不需要的东西,可以说平时都是精打细算,不过,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孩子,我们该打大 方时还是会大方的。我们孩子的衣服,特别是两个儿子的衣服绝大多数都是穿朋友孩子淘汰下来的。三个孩子至今没表示过什么不满。在我们刚刚买了房子,经济最 紧张的时候,先生居然花了$100买了个当时最流行的玩具playstation给心满。心满在学校功课里曾写道:我爱妈妈,因为她教我很多东西。我爱爸 爸,因为他给我买了playstation.
心满三年级的时候,他考到了GATE student。我们奖励了他一块$45.的儿童手表,为此他得意了很久。五年级的数学分班考试,他考到了advance level,为此他爸爸又给他买了一个PDA,$200, 有照相功能的。他说,他的同学看到他的PDA有问他是不是我们家很富有。为此,他得意了两年。他得奖最多的是因为中文课。我们定的规矩是,只要能拿到 100分,就奖励去正统的西餐馆吃饭,全家祝贺。整个上小学的几年,心满回回拿100分。那是每学期开始拿上学期成绩的日子,也是我们全家下西餐馆的日 子。有时我甚至想这中文学校是不是给每个学生都100分啊。

心满上六年级的一年三个学期竟然每期都是straight B,除了Band 得A-外。要知道在Cupertino学区的中国学生可是个个全A的。埋怨指责没有用的。LG想了个招儿:七年级如果你能考全A,我就给你买个电脑。于 是,他就全A了。爷俩儿逛了Fry’s化了一千多块,回家抱了一大堆的零部件:这个心满自己要装一部电脑。电脑装好了,他开始整天扑在了电脑上。我赶快立 下新规矩:一旦不是全A,电脑收回。从此开始,他开始都是A了。(九年级的过一次B,他难过了很久,当然,电脑没有收回。)

九年级时,心满选了business这门课,他也开始越来越有business头脑了。去年当WII出来以后,他一直想要一个。他知道很贵,很想要,又不 好意思开口。从小他有了什么要求,从不直接向大人要求。我看穿了他的想法,就提了个条件:你们要自己挣一半,我match一半。怎么挣呢?网上背单词,一 个词两分钱。这一招很灵,在心满的带领下,三兄妹开始了夜以继日的背单词大战。当他们挣到$25的时候,心满宣布钱已挣够了,买吧。我说,不对吧,一个 WII只有$50吗?他说,我还有$100的支票快寄来了,能不能先算上呢?那是他九年级结束时,他的一张刀刻画拿出去比赛,竟然得了一个什么奖,外 加$100。我无话可说,好吧,让爸爸带你去买吧。得到许可,爷俩计划好,一天早上天还漆黑的时候,就出去排队去了。回到家,心满赶忙把WII装好,比他 得到那个美术奖还得意。没过几天,那一百块支票寄到了。我心想,这是儿子这一生挣到的第一笔钱,还是给他存到他的账户里吧。

去年暑假,我带他去眼睛店给他配眼镜。我让他挑一个他喜欢的款式。几分钟后,他选了一个。我问他:“你真的喜欢这个吗?这么老气,不像十几岁的孩子戴的。 ”他笑笑说:“还好。这个便宜。”我看了一圈,给他选了一个,问他:“这个怎么样?”他一看,连忙摇头:“当然这个很酷了。但是太贵了。三百块一副眼镜, 太贵了。”我说,“是妈妈付钱,又不让你付,着什么急?再挑一付好的镜片吧。”这副眼镜很让他得意,整天戴在眼上。以前那副完全他自己挑的眼睛,本来他就 基本上不戴,现在彻底睡大觉了。

半年前,心满刚进入十年级的时候,参加一个电脑公司的游戏测试,那个公司给了他200块的报酬。这次是礼物卡。有了钱,就又有了新的需求:他想买一个 iPod,但还需要给他添一点钱。这次做爸爸的坚决反对:你要iPod有什么用?玩游戏?听音乐?你已经有了PDA,够你用的了。我再给你加点钱,买个笔 记本电脑,实用!心满也立场坚定:这是我挣的钱,我想要iPod,当然我会等着你同意。爷俩拉锯战了近两个月。每天两个人都试着说服对方。终于,我这个妈 妈表态站到儿子一方:iPod。
iPod得到了,心满天天手里摆弄,耳朵里插着耳机,很得意。没过两天,这小子又和爸爸计算了:“爸爸,你说要给我买个笔记本电脑的,什么时候买啊?”
爸爸问:“你不是不要吗?”
“我没说不要。我是要用我的钱买iPod。你给我买笔记本电脑,当然要用你的钱了。再说,我每次出去debate(辩论)的时候,上中文课的时候,没有笔记本电脑很不方便。”
做爸爸的辩不过儿子,只能拖:“你妈妈要开business,她还没有电脑呢,等给妈妈买了以后,再说你的。”

心满已快16岁了,至今也没有固定的零花钱,也没有手机用。但他也从来没缺过零花钱。他生活得很知足。

我儿心满(三) 兄妹情深

(写于2008年10月13日)


自从怀上心平开始,心满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来摸摸我的肚皮,和妹妹讲话。而且从一开始他就很确定是个妹妹。他给妹妹起了个名字:Joy。他希望妹妹 能每天快快乐乐的。妹妹大一点时,他很兴奋妹妹竟然能隔着妈妈的肚皮和他打拳玩。妹妹的出生更使他长大了许多:他是个当哥哥的。原本经常胡闹的心满一下子 成熟了。做作业更认真了,很热心帮忙做家务,对人也更有礼貌了。我在床上为妹妹吃奶,他就也坐在床上给我看他的功课,读中文课文等等。倒是我经常听着听着 就睡着了。 心平的模样竟然也和哥哥一模一样。
在妹妹面前,心满是个非常合格的成熟的哥哥。他不仅懂得逗妹妹玩,还从没怨言地帮助照料她。他太喜欢,太欣赏这个妹妹了。每次妹妹吃奶的时候,心满都会很 专心的,很享受的看着。我说,你小时候妈妈也是这样喂你的。他很高兴,似乎他找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一天,我往一个小瓶子里接了半瓶奶出来,问他:“这 是你的,喝不喝?”他很严肃的,一句话也不说,拿起来就喝了。后来我就每天接半瓶奶。他只要进我的房间看到,自己就会拿起来喝了,然后拿出去给外婆洗瓶 子。我从来没问过他喝的感觉,其实我是什么都不问,不提。一次,LG终于忍不住逗了他一句,从此,他再也不喝了。

当妹妹还刚刚会走路,还不会跟他玩的时候,我家老三心成来了。这事儿还得跟心满商量呢:如果妈妈肚子里又有了一个Baby,那怎么办?没想到他回答:“妈 妈,咱家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够了,不用再要了。不过,如果真的再有一个的话,我也会很爱他的。”这后半句话让我很得安慰。我马上告诉他,baby已经到妈 妈肚子里来的。他竟然很自信的说肯定是个弟弟。那时的心满还没过六岁生日。

成了两个人的哥哥,这简直让心满得意忘了行了。照顾两个相差只有20个月的孩子让我精疲力竭,无暇顾及心满的功课。也许是我对他太放心了。一天,我到学校 接他放学(平时都是外公接的),老师在教室门口把我招呼进去。我就乖乖地进去。我们三个人站在一起,我们娘俩儿开始听老师控诉:“他是不是有一个弟弟和一 个妹妹?他是个大哥哥了。很好。你以为你也是全班人的大哥哥是不是?你跟你妈妈说说,咱俩谁是老师?是你?还是我?”
心满忙答:“是你。”
“是我?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每天满教室跑着教这个,叫那个;管这个,管那个。为什么你从来不做自己的课堂作业?”老师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了。这个副作用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心满对弟弟的爱和照顾一点都不亚于对妹妹。但是,随着弟弟的长大,这个大哥哥开始越来越失望了。心平和心成的年龄离得很近,他们一直玩得很好,也非常 close。哥哥在他们眼中像个大人,不是玩伴。一天哥哥终于忍不住了:“妈妈,他们那么要好,他们都不跟我玩。弟弟是男生,他也不和我玩。弟弟会喜欢我 吗?”没想到这关系还挺复杂的。哥哥付出了那么多,这对他不公平。于是,我帮着出主意:“你要发挥你的聪明才智,让他们抢着跟你玩。”这一招很有用,从 此,哥哥变小了,哥哥可以和小弟弟妹妹一起玩了,但他们的三角关系也更复杂了。妹妹的抱怨开始多了起来。

我们化了大把的钱送过心满去私立学校,心平直到上kindergarten也没有去过一天私立的preschool。心平五岁上学时自然被列入ELD学生 (即英文不好的学生)。怎么补偿呢?这个重大的任务当然要交到大哥哥的手里了。我买了两套home schooling的英文教材,交给心满:“你要负责教会妹妹读英文。你的英文比我好,所以你来教。当然妈妈有奖励,教一课,5块钱。”心满欣然答应,大 哥哥吗。
好景不长,才两天,这小子罢工了,教书不是那么好玩的:“我教不了。她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你的孩子你自己教。”他还挺有道理。好吧,做妈妈的只好 先教会大儿子怎么教书。心满实在是个领悟力很强的孩子。很快,心满就成了一个有经验的老师。妹妹在哥哥的教导下英文突飞猛进,对哥哥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她曾自豪的说:“妈妈,我喜欢John Muir,但是我的英文是哥哥教会的。”

到了心成的时候,原想家里有两个讲英文的哥哥姐姐了,弟弟的英文应该没问题了。而且我也化了不少钱还赔了不少时间让心成去preschool。没想到听说 没问题的弟弟,阅读却怎么都教不会。一些很基本的词都一分钟教好立刻忘记。在班里年龄最大的他成了阅读最差的。这不急死人吗?
还好我家有个很了不起的哥哥。在两年前刚读好7年级的暑假,我又给心满一个任务:“今年暑假把弟弟的英文教好,每天教四课。其他时间你想干什么都行,妈妈 保证什么都不管。”已经有教学经验的心满这次随便就答应了下来。每天给弟弟一教完课,就钻到了他自己组装的电脑里,一直到晚上。弟弟在一年级开学时的测验 得到的评语竟然是:一年级读完的reading level。而哥哥最大的成就是,这个暑假他成了玩游戏和Photoshop的专家。他的电脑知识也突飞猛进。

那年的感恩节,当我打开弟弟妹妹的感恩卡片时,第一次意外地发现,不是写给我的。他们不约而同都是感谢他们的好哥哥。

我儿心满(二) 初到美国

(写于2008年10月2日)

一天早上,我给他洗脸时,一边洗,一边说:“一二三,洗好了,去吃饭吧。”饭后,我要正式从数数开始教他:“妈妈从今天起要教你一二三了。”他赶忙说:“我知道,一二三就是洗脸。”天哪,这不是在控诉我这个妈妈不合格吗?

他一来美国就有一个讲英文的渴望。天天拿着英文小人书叽里呱啦的讲他自已发明的英文,而且是大声朗诵,很自豪的。一次,他爸爸问他:“你知道什么是Oops 吗?”他自豪的说:“知道。就是鞋掉了。”原来,他看电视Arthur上当Arthur的鞋掉了时,Arthur曾说了句“Oops”。

我一直担心自己的英文不好,怕教坏了孩子的发音,就每周去图书馆借有磁带的picture book给他。他每天听呀听,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他竟然一字不差全都能读出来了。天才!忙用手指着几个英文字让他再给我读读,竟然又返回到那叽里呱啦的英文啦。原来,他是听得太多,只是机械的背了下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竟然真的就这样学会了读英文了。歪打正着,心满的英文自kindergarten开始阅读水平一直领先于同学。他六岁开始读起了百科全书。

在他四周岁的那一天,我找到一个工程师的职位开始上班。我们把他送到了马路对面的Jubilee Academy (一个有Preschool和小学的私立基督教学校) 。可怜的心满每天从早上8点哭到下午6点 我们去接他。惹得校长只好打电话给他爸爸:“这孩子,我们没办法。他只是哭。”可我们也没办法呀。当时学校就他一个中国孩子。他普通话说起来都困难,别说 英文了。学校每天都管饭,可他只要吃面条,厨娘就每天给他吃方便面。一个月后,校长想了个好办法,让大孩子带他。学校派了两个女孩轮流带他。那两个女孩要 上课了,他也跟着去。一到小学部,他就乖了。一放到他preschool的教室,他就只是哭。

两个月后,校长又找我们谈话了:“让他上kindergarten吧。”还直说他很聪明的,不用我们担心他的。我愣住了:“他才四岁,再说,他英文听都听不懂呢。”心想,难为这个校长了,这个心满给他不知给她增加了多少工作量。我算了一个帐:kindergarten可是比preschool还便宜呢。就这样,心满四岁开始读了一年的私立kindergarten

一天,学校来了一个中国小孩,和心满一个班。老师请他帮忙做翻译。他坚决拒绝了:“我刚来的时候没人给我做翻译呀。”

来美国不久,他就意外地发现了在美国许多家庭有兄弟姐妹。他开始每天闹我:妈妈,给我生个姐姐吧,我要和姐姐玩。闹不过我,他只好投降:好吧,给我生个妹妹也行。这次他赢了。在他五岁生日前,我真的给他生了个妹妹。

我儿心满(一)

(写于2008年9月30日)

怀上心满后,就整天想着怎么能生出来个天才。每天不停的翻读各种各样的书,看吃什么能生个天才。
他爸爸一心想要个儿子,但不好意思说。嘴巴上一直说: 我想要个女儿。我们教研室全生的都是女儿。
我想这是个女儿。
心满出生在上海的宋庆龄医院(后来改的名)。因为是臀位,要破腹产。我就赶在主治医生休假前让他提前两周来到世上。那天是24节气的小满。天下着雨,很 阴,看不到太阳。记得我刚刚被推入手术室,打了麻药,停电了。等了一会儿,医院自己后备的发电机送来了电。手术继续。几分钟后,baby还没取出来,又停 电了。听到医生说:打开窗帘!手术异常的顺利。
那个幸福的爸爸一看到这个儿子,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心满意足了。心满的名字就这样来了。

心满从小就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他看见谁都对人笑,而且从不认生。在楼下小卖部前,他每次一对人笑,就有人买给他好吃的零食。
他讲话也很早,嘴巴也很巧,很尖。(看对什么人了。)

我是个事业心太强的人。对工作太有责任心,忽略了孩子。他从小瘦弱瘦弱的。经常感冒发烧。他两岁时,我只身一人到日本的日立化成做访问学者。记得我和先生 送他和我母亲上火车去河南时,他伸出小手到窗外,招呼着我们:快上车啊,火车要开了。这个景象至今都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先生每个一两个月就会回河南看他。每次他都会骑在爸爸的脖子上,自豪地给邻居小朋友们宣告:这是我的爸爸!
心满最爱的玩具是我临去日本时给他买的飞机。外婆说,他经常自己拿着那个飞机,自言自语地说:飞机飞了,飞回来了,去接妈妈了。

得到公派去日本这个机会,让我很得意。母亲又很支持我,帮我带孩子。但在日本,每一个日本人都不能理解一个母亲怎能丢下两岁的孩子,不管丈夫的生活只身到国外,只是为了工作?
心满交给了我的父 母呆在河南的南阳。就在我即将回国前的一个月,我打电话给妈妈。我妈妈焦急的在电话中说:你快回来吧!心满发烧什么方法都退不了烧,他抽筋抽得很厉害。你 马上回来吧!这责任太大了,我担不起啊。
电话中的儿子叫妈妈一直叫得很甜,一直说想妈妈,要去机场接妈妈回家。

但当我真的见到他时,他却对我很陌生,主要是根本不受我的管,连说都不能说他一下。
回国的半年中,我又整天忙着做课题和到美国来的手续,根本没时间教他任何东西。我每天一回家,刚刚三岁的他就审问我:飞机票呢?买回来了吗?我要去美国,我要爸爸!

终于来到了美国,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他每天给我讲他爸爸妈妈的故事。我每次提醒他我才是他的妈妈时,他会改口说是舅舅舅妈。他还自豪地说:他在美国有爸爸妈妈,在中国河南也有爸爸妈妈。
要命的是,每次我稍微一说他,他就会嚎啕大哭:我要找外婆,我要给外婆打电话!

孩子三岁半了,我才开始真正做母亲:每天想办法给他做好吃的,带他去公园,给他读书,教他数一二三,教他abc。半年后他才终于铁了心做我的儿子了。

这个儿子在外公外婆家被宠得真的以为自己是小皇帝了。每个人都要让着他三分,一不高兴就拿起东西打人。四岁时还把一个比他高大的小朋友咬了一口(他知道他打不过)。看电视,好的没学会,骂人的话学得可快了。

怎么办?一个朋友说:你带他去教会吧。去教会的孩子都很听话的。
从此,我开始带孩子去教会。当我怀上心平时,我就下了决心:辞去工作,做个全职妈妈,用圣经的话来教养我的孩子。

今天的一切,我只能感谢上帝。
他不仅教弟弟妹妹功课,弹琴拉琴,还会给弟弟妹妹做饭烧菜。
几个月前,他的生活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难处。我每天都会陪他和他谈谈心,我很担心他心里过不去那个关。他的一席话让我对他的一生都不再担心:”妈 妈,我这几天越来越感觉到神的爱。他真的很爱我。我在这个世界上这么小,他都那么爱我。我相信这一切都有神的美意,都有神的爱在里面。其实,我不用计划我 的生活,我只要每一天都做好事情就行了。他会帮助我成就我真正需要的。”

舅妈

(写于2008年5月20日)

九六年我一来到美国,就被热心的几个基督徒姐妹邀到了姐妹会,在那里认识了同样来自中国大陆,而且同样来自上海的舅妈。其她人都是非大陆人,所以很快我们就成了忘年交。姐妹会和教会的每个人都叫她舅妈。后来我才发现其实她并不是那儿任何一个人的舅妈。

舅妈那是虽已年近七十,但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她性格开朗,待人热情诚恳,讲话做事很有风度。她的衣着也非常得体,化妆得也是恰如其分,她是个很 懂得爱美的女人。她走做工的人家女主人常向她请教如何穿戴。她烧得一手漂亮的上海菜,做得一手美味的北方面点,每个吃过的人都会赞不绝口。


后来我家时而把她接到家里来住个一两天。人说家有一老,是有一宝,一点不错。本想周末她可以到我家来歇歇的,但一转眼她会把我家整理的干干净净。我家的厨 房也就成了她大显身手的地方。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她烧的菜。如果她住到教会另一个姐妹南茜家,她也一定会给我家做一袋粽子,或是一盒鲜肉月饼。一天,我晕头 晕脑就感叹了一句:舅妈,你先生最有福气了,可以天天吃你烧的菜。没想到舅妈脸一沉:“我烧的菜没有一个是他爱吃的。”自那时起,我再也不敢提及她先生 了。我们唯一能为她做,也是她最开心的就是偶尔开车带她出去玩玩。


渐渐地,我对她的了解越来越多了。她是在八九年春她六十岁的那年和先生一来到美国持B2签证来到硅谷的库布提诺市看小姑。受到了小姑一家,外甥和外甥媳妇 的热情欢迎。他们都是从台湾移民来的,是多年的基督徒。这是,旧金山发生了大地震,中国发生了六四民运。一团的混乱下,做舅舅的决定回上海,好好享受晚年 生活。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一句英文不会的舅妈决定留在美国,拿六四绿卡!定居不走了。讲得一口流利英文的舅舅一个人回去了。回到上海,他很有把握地对他们 的三个子女说: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她年纪那么大了,一句英文不会,她呆不下去的。

舅妈在外甥家一住就是五年。外甥帮她办下了绿卡。她平时帮他们照料家务和孩子。周末他们就带她去教会。终于有一天,外甥媳妇得了乳癌,走了。在追思礼拜 上,舅妈孤独地一个座在一旁啼哭着。南茜看到了,悄悄走到她身旁,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舅妈,我会照顾你的一生的。从那天起,舅妈成了比南茜妈妈还 亲的舅妈,成了南茜三个孩子的舅婆。教会的每一个人开始称呼她舅妈。

舅妈平时去人家做住家保姆。她做事认真负责,尽职尽忠,任劳任怨,不卑不亢。她先帮助工农兵毕业的大儿子来到美国留学,后来儿子全家移民加拿大温哥华。儿子在美国留学期间,他们娘俩租一间公寓,她又买了一个冰箱,靠做外卖维持生计。


舅妈平时周末回到南茜家住,每个星期天和南茜一家一起去教会。终于,舅妈也愿意信靠她的外甥一家和南茜一家信的主耶稣。她喜欢和南茜一起背圣经经文。圣经的话,南茜和教会其他兄弟姐妹对她的爱,成了舅妈在美国生活闯荡的精神支柱。

九七年春,她在我的一个朋友家做事。一天,她说:我快七十了,我做不动了,老了。我向上帝许了一个愿,这是我工作的最后一家了,愿上帝能给我一个我自己的 家。就在她的主人通知她的最后一天的前两天,她收到了一个通知:政府给的老年低收入的公寓批给她了。满心的欢喜和感恩,她搬进了纽沃克老年公寓。不久她又 拿到了政府的经济补贴。真是神的恩典够她用。

七十岁的舅妈仍然闲不住,开始强力攻读英文,真正闭门专心准备考公民。南茜的三个孩子当了好几次移民官,对她进行严格的模拟考试。舅妈第一次去考公民时, 很健谈的她,全身发软,第一句不在考题上的“How are you doing?”难倒了她。第二次所有美国的历史宪法等头等难题都顺利回答后,最后对自己填过的申请表上一个回答一个“NO”的问题让她又成了一个不及格的 学生。老太太没有气馁,该努力的已经努力了,该不会的会也很难了,只好一切交给上帝吧。第三次上考场前,舅妈不恶拼了,祷告!考官的心终于被搅动了,沒问 两句,就说:恭喜你了,你考过了。七十二岁的舅妈终于终于拿到了公民纸。

接着舅妈的小女儿移民来到东湾,和妈妈住在一起。又完成了一件妈妈的愿望。

去年,舅妈的身体每况愈下,秋天时照例又去加拿大儿子家住。孙子已大学毕业,在IBM工作,跟奶奶说:“奶奶,明年秋天我要结婚了。你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 礼啊。”临走前,舅妈照例又为他们做了一大堆的小笼包,粽子等等。媳妇下班回到家,看着婆婆,哭了。她说,我的婆婆最痛我了,比我的妈妈还亲!


去年年底,舅妈觉得她的肚子痛,就去做了彻底检查,终于在今年一月确诊为晚期肝癌。医生说,整个肝都是肿块,没法动手术,而且已扩散了,可能是三个月,也可能更快。

我听说后赶忙给舅妈打了个电话。她很冷静,很坚强,也很积极。她知道她得了肝癌,她要医生想办法给她治。儿子专门从加拿大赶过来,和妹妹一起白天晚上轮流 照顾妈妈。三月初,舅妈给他儿子说:美国的医生不给治,咱们回中国去,看中医。于是儿子背着她上了飞机。在上海儿子带妈妈看了最好的中医。中医说,要化 疗。化疗的药是进口的,要自费,一粒500块。老太太说:买。一个月后,舅妈决定回美国。儿子又背着妈妈回到了美国纽沃克她的家。

我和先生赶去看她。舅妈睡得很甜很甜,她睡着的样子依然是很美很美,一点不像病入膏肓的人。她的儿子女儿说她的癌细胞已严重侵害了她的肺功能。她讲话已没 有力气,晚上更是整夜的咳。我们不忍心打断她的睡梦,只在她的身旁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心想,再见了,我们以后再来看你,舅妈。


在舅妈回上海前,南茜送给舅妈一个十字架:舅妈,你痛苦的时候,就向主耶稣祷告。主来背负你的痛苦。支撑舅妈的是舅妈最喜爱的诗句,诗篇第二十三篇:


耶和 华 是 我 的 牧 者 , 我 必 不 致 缺 乏 。

他 使 我 躺 卧 在青 草 地 上 , 领 我 在 可 安 歇 的 水 边 。

他 使 我 的 灵 魂苏 醒 , 为 自 己 的 名 引 导 我 走 义 路 。

我 虽 然 行 过 死荫 的 幽 谷 , 也 不 怕 遭 害 , 因 为 你 与 我 同 在 ;

你 的 杖, 你 的 竿 , 都 安 慰 我 。

在 我 敌 人 面 前, 你 为 我 摆 设 筵 席 ; 你 用 油 膏 了 我 的 头 , 使 我 的 福杯 满 溢 。

我 一 生 一 世 必有 恩 惠 慈 爱 随 着 我 ; 我 且 要 住 在 耶 和 华 的 殿 中 , 直到 永 远 。

终于,在5月3日舅妈平静地安息到主的怀中。

5月十号是她的追思礼拜。老年公寓的许多老人泣不成声,许多姐妹泪流不止,她的儿子儿媳女儿更是语音哽咽。她的孙子说: 我不再哭,我还要等着奶奶参加我的婚礼。我会为奶奶预备一个位子的。

舅妈的大女儿没能来。她在上海,没有拿到签证,说是领事馆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舅妈的先生没有来,他八九年离开美国后,就一直留在上海。他已是89岁的高龄,他还不知道他太太的离世,他的儿女们担心他受不了打击。他们夫妻本来是对恩爱夫妻呢,只是时空在他俩之间中断了19年。

舅妈和她先生是姨表亲。他俩从小真正是青梅竹马。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他们两家都是当地的望族,又是世交。他俩一个英俊潇洒,又极有才气;一个娇柔美丽,又心灵手巧。他们一长大就被两家的长辈们极力撮合,很自然的两个人开始了热恋。
那是1947年前后,正是天下混乱的时候。舅妈的哥哥在台湾任职,邀妹妹去游玩。当时战时混乱,哥哥劝妹妹留在台湾。而在上海做事的表哥一封又一封信催表 妹回沪。终于舅妈赶着最后一班从台湾开往厦门的船回到了大陆,不久两人结为连理。婚后的生活也很美满。他们都有令人满意的公职,有不错的收入。舅妈退休前 一直在中国工商银行工作。他们生了一儿两女,都像父母一样英俊美丽。三个孩子也都是人们眼中的好孩子。当他们的儿女长大成家后,舅妈又开始帮着照顾三个孙 子。三个小家伙和奶奶的感情也都很深。
舅妈一家是标准传统的中国家庭,而且属于成功幸福的类型。再加上他们又有台湾美国的海外关系,文革后,舅妈不仅去到台湾探亲旅游,又有机会携同老伴到美国硅谷小住,太让人羡慕了。
当八九年学潮后,每一个中国人都有机会合法居留美国的时候,谁也想不到老太太的
心开始出轨了。她打电话给她在上海的孩子们宣布:如果你的爸爸回上海,我就留下来;如果他要留在美国,我就回中国!就这样,一对结婚四十年的夫妻分开了。舅妈后来也基本上每两年就回上海一趟,但她从来不回自己的家住----住大女儿家。
老先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每次都打电话生气地说:你为什么连自己的家也不回?!两个月前,在上海的大女儿家,三个孩子问已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妈妈:将来要不要买块墓地和爸爸合葬?她连忙又摇头,又摆手,她说:回美国,给我海葬。

舅妈临走前每天都有人来看她。她住的老人院里有几十个中国人,大家都很爱她。教会里也常有人来看她。在舅妈最后的时候,她也昏迷。她的儿女都叫她不醒。但 南茜姐妹来的时候,轻轻的一声“舅妈”,舅妈竟然就睁开了眼睛,她还向南茜挥挥手,笑了笑,然后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在处理舅妈的后事时,她的小女儿坚持要尊重母亲的遗愿。她说她能理解母亲的心,能理解为什么母亲不愿和爸爸在一起,为什么要留在美国。她结婚后一直和父母 生活在一起。妈妈到美国后,她就承担起了照顾父亲的义务。随着父亲年龄的增长,他脾气也越来越大,一点不开心他就很容易发脾气。太太做的饭菜,他每次都能 指出要改进的地方,永远不和他的口味。舅妈的人缘一直很好,退休后也喜欢走走朋友。但老先生太顾家,不需老太太出门,只要守着他就行了。老太太爱美,喜欢 穿着打扮一下。老先生硬是什么都管。没有什么大事,都是些鸡毛蒜皮,但这样一天天,一年年,终于老太太的心越来越冷,越来越冷,终于心死了。
当舅妈终于有机会逃脱出来的时候,她的女儿代替她继续照顾父亲。女儿尽量像妈妈一样把爸爸照顾周到。爸爸的要求很高,一点照顾不周就会动怒,甚至扬言会告 女儿不赡养罪。女儿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公婆,又要照顾儿子。而公婆家和父亲家住上海的完全不同的方向。女儿只好放弃了工作晋升的机会。最后这个女儿也随母 亲来到了美国。
舅妈在年轻的时候是被佣人伺候的。在美国她都是做照顾人的事,但她能得到尊重,得到人的赞扬。她付出的能得到回报。

愿舅妈在天父的怀抱里永远快乐。
也祝愿舅妈的先生在他的晚年平平安安。


(后记: 舅妈的先生一个月后也过世了)

Sunday, June 7, 2009

老大心满今天中文学校毕业了

16岁的心满今天终于学完了中文了。他松了一口气,我们也松了一口气。想想这十年来,学中文的历程真的很不容易。
心满三岁来美国后,我开始教他数数,认中文字。5岁开始到Stanford中文学校学中文。刚开始还好,因为他已经认识了不少中文字,老师教的课文他其实 都已会读了。我就要求他把所有能默写下来。马立平老师编的中文教材阅读量很大,我要求他把所有的阅读课文百分之百的字都要流利的读出来。很幸运地,从一年 级到三年级他都是马老师亲自教的。后来马老师开始教高年级了,学校也从Stanford大学换到了Gunn High。教他的老师换过几个,有他喜欢的,也有他不喜欢的。
渐渐地,他对中文开始越来越反感。期间我们一起carpool的好几家的孩子都因为各种原因退了出来。终于有一天,他对我说,他不要再读中文了,他再也不愿 意读中文了。我感觉特别难过和无奈,只能老生常谈讲中文的重要性。我也知道我的话很无力。终于他说:“我不是不喜欢中文,我是不喜欢中文学校!”我只好妥 协:“好吧,咱们至少把这一期读完。”还应许他们,只要三个人中任何一个中文考到一百分,就到他们喜欢的餐馆吃饭。这一招刚开始灵,后来也没用了。
就在我也想放弃的时候,有人说,九年级是马老师教。他一听,立刻答应再学一年:他喜欢马老师教!九年级开学,出现在教室的不是马老师,是夏老师,马老师的 女儿。我心里有一点点的紧张。没想到,他觉得夏老师虽然和马老师教的风格不一样,但他认为夏老师是个棒极了的中文老师。就这样又坚持了下来。十年级终于又 是马老师教了。这最关键的一年,不仅他考了中文SAT,也考了AP。
看得出来,心满自己很为自己自豪:学了十年中文。虽然这十年一路走来很不容易,但还是成功地走过来了!虽然我们感觉他还是有那么多字不认识,讲话还是有语法问题,我 们做父母的也还是为他自豪:他能听,能说,能读,也能写中文。你给他一个题目,他马上可以用中文在电脑上写一篇短文出来。你给他一个话题,他能用中文给你 讲一段故事,谈一段评论。这对一个在美国长大的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今天在他们的毕业典礼上,许多孩子分享了他们学中文的难,和学好中文的自豪。像马老师所说的,让这些孩子们学中文,不仅是让他们学中文字,更是让他们认识中国文化,能以自己是中国人为自豪,以自己的祖先是中国人骄傲。确实如此:心 满在小学三年级时,就到图书馆,找遍所有的中文书,读了他能读的所有的和中国有关的书。(当然都是英文的)。

毕业典礼上心满的爸爸禁不住走上台去,表示感恩:对这十年,对马老师,也对Stanford 中文学校。另外爸爸还分享了一件心满9岁时的一个小事。
2002年,爸爸带心满第一次回中国。在外婆家,舅舅逗他:“心满,你说说,如果美国和中国打仗,你希望美国赢,还是中国赢?” 爸爸心里捏了一把汗:美国的孩子个个是香蕉,外表是黄的,内里是白的,没人不爱(美)国的。
心满立刻回答道:“假设的问题,我没必要回答。”
舅舅不敢罢休:“虽是假设,你就说说你怎么想的呗。”
心满想了一会儿,说到:“中国。”
舅舅很高兴,得意地问道:“为什么?说说看?”
心满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因为中国输不起,而美国输不了。”

心满还有两年的高中,而他一生的年月还长着呢。希望他的中文越来越好,希望他永远不忘记他是个中国人,有朝一日能为中国做点什么。